各家网络直播平台的相继崛起,互联网对用户新一轮跑马圈地正值火热,与此同时,明星艺人的入驻,负面新闻的频发、监管措施的出台,又让这个极度高光的产业同时承载着资本的傲慢与公众的偏见,而人们最终的兴趣点,则更多地聚焦在女主播,这个已然被改变了定义的职业上。如今,女主播三个字似乎包含了互联网与人性中所有重要的关键词——性、金钱、互动、禁忌,加之各种相关新闻,其所能引发的想象空间还在不断的扩大着。用户冒昧的挑衅,恶毒的猜测,都不足以撼动这个行业此时此刻的吸引力,越来越多的女主播出现在直播的屏幕上,她们多是从用户直接变为生产者,这种转身毫无疑问带有名利的目的性,然而,当她们投身其中后,才发现那些财富神话与平台事故,都是被蓄意放大的万分之一,她们与其相隔甚远,真正属于她们的,依旧是一条平凡之路。
“骗子也盯上了主播平台”
年初,在上海工作四年的慧子租下了普陀区一间90平米的房子,这是她来上海后的第五次搬家,她养了两只猫和一只兔子,新家的空间足够让她们互不打扰且有着属于各自的自由,不过7000元的月租金还是让慧子有些心疼,这几乎占据了她收入的三分之一,作为一个签约公司的平面模特,她的底薪今年才刚刚涨到了两万元每月,然而稍能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这个底薪在她所属的公司里,不仅代表着能力,也代表着资历。
虽然入职公司时间很长,但她在平面模特领域并没有发展地很好,除了在《男人装》杂志里的亮相过一次以外,给她拍摄的很多媒体都没有那么知名,她接的工作更多是商业拍摄,不过她出众的身材还是在这些拍摄中抢戏出一丝暧昧,后来,这个天生的优势也被她带到了主播平台。
主播的才艺由公司负责找人培训,歌唱舞蹈都有专职老师进行辅导,慧子很享受可以定期学习的生活,这些类似于艺术生考前突击辅导的课程让她有一定的新鲜感,这种更针对个人特点的辅导与她在老家安庆读艺校时有着很大区别。她知道自己身材上的优势,多年的商业拍摄也教会她对身材善加使用,在直播室内,她被问的最多的问题都与三围有关,她几乎可
以无视其中的性意味。这些问题强调着她的自信,她对自己的粉丝很好,但不允许她们同时钟情于其它主播,有个为她开守护(守护价值999元)的粉丝因为给另一个主播送礼物而被她拉黑,而另一位加了她微信的粉丝,曾每天都给她发微信红包,粉丝的母亲过生日时,她回敬了一个红包,留言上写着“祝妈妈生日快乐”。慧子说,“那一刻忽然感觉他不是粉丝,而是朋友了”。
如很多演艺公司开通直播业务一样,慧子所在公司也顺应着潮流为自己旗下艺人找寻更好的变现方式与曝光出口。从去年开始,女主播已经成为互联网领域一个极度诱人的热词,而几起直播平台的负面新闻变相加剧着这个行业的吸引力,加之这个工作几乎没有任何技术门槛,有更多年轻漂亮的女孩愿意投身其中,慧子的优势在潮水般的新人面前,已经越来越不明显,做直播不足一年的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关注与财富上的增长。不过这些收入尚能应对一些生活上的小事,例如:宠物的吃喝拉撒,抑或女生毫无计划的吃和买。“我估计主播这个职业做个两年左右就没啥新鲜感了”尽管慧子对记者有如此表述,然而在现实中,慧子还是把它当作一个长期事业来经营,而这个事业,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
慧子曾私下里见过一个粉丝,是她的一个铁粉,铁粉出差上海期间,问她是否可以一见,慧子答应了,但把见面时间定在铁粉离沪当天,地点选在机场,她努力以一个送行的景别消解掉关于女主播与男粉丝私下见面所能引发的想象空间。
“见第一面我就挺喜欢他的。”慧子说,“他长得特别像我初恋男友。”“而且他是我喜欢的那类粉丝。”慧子描述喜欢的粉丝类型是能接住软色情话题,并且礼貌机智应对,不会瞬间疯了那种,她说有些粉丝你小小调戏他一下,对方立刻就疯了,然后什么话都开始说。
见面之后,慧子与这个铁粉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暧昧互动,但习惯于电脑前面对粉丝的她还是会偶尔纠结于对方的FaceTime邀请,她说苹果手机像素太高了。在两人关系最为热烈的阶段,这个铁粉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热情,慧子却越想越多,“我们会不会在一块,我要不要嫁过去,他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对所有主播都这样?”这些问题困扰了慧子一段时间,最后在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出现时就自行消解了——因为铁粉主动与她互动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慧子说尽管自己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但不会像有些女主播一样,问对方能出得起多少钱,自己能提供什么,从而建立起另一种更具体的关系。她说自己很抵触私下见面,至今也只见过上述一位而已。曾有一位上海本地的多金青年每天到她公司接她,她每次都躲着说自己不在,只是因为这位多金青年有着无法被忽视的短板,慧子说,“他长得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即使他很有心地每次来都开着慧子最喜欢的保时捷。后来她喜欢上一位现实中颜值颇高的青年,青年的帅和穷都达到了极致,两人每一次约会,青年都会选择总价不超过五十元的餐馆就餐。慧子说每次都能找到这样的餐馆也是不容易,这可是上海啊!有一次慧子佯装喝醉,以为青年会送她回家,但青年最后电话叫来了她的闺蜜接走了她。后来青年彻底消失,消失之前,慧子在青年推荐的美容美发店办了两万块钱的会员。
一位不愿暴露姓名的女主播告诉记者,如今女主播这三字特别容易引起误解,都以为女主播日进斗金,其实很多女主播挣得就是个辛苦钱,而外界的误会又让很多骗子盯上了这个平台。
可以借我点钱吗?慧子做主播不久便收到一位粉丝这样的请求,因为借的数目不多,只有1000元,加上这位粉丝曾送过慧子礼物,慧子没有多想,就转账给了对方。慧子和同公司的主播朋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朋友问她,这个人之前是不是给你开过守护?慧子还在惊讶于对方居然会知道得这么具体时,朋友告诉她,你被骗了,用999元的守护换1000元的信任,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他骗得也不多,你也不会追究,慧子随后微信给那个借钱的粉丝,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采访拍摄结束时天色已晚,酒店的落地窗外是上海的万家灯火,慧子告诉记者,她很想在上海买房,不再回安庆老家发展,可如今上海房价涨的太快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能力买上一间。
慧子走后第二天下午,央视一条短新闻报道了她的家乡安庆,当地的梨花开放,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
“能被截屏的露点都是故意的”
今年是思雨做主播的第四个年头,她刚刚入驻了主播生涯的第五个平台,相比很多新晋从业者的高涨热情,她对这个行业的判断颇为冷静,平台与所在公司是否匹配,粉丝素质的高低与否,对她来说是足以影响到职业生涯的关键,然而,当这些都已经解决了之后,她不得不面对一个自己从未意识到的问题——自己被掏空了。三个月之前,思雨发现自己已经消耗掉了之前所有的积累,从唱歌、跳舞到八卦、聊天,她穷尽心思设计的直播内容,不过是网络上最平常的快销品,而无限地重复展现这些,粉丝觉得无趣,自己感到无聊,但是无力改变。
也许瓶颈期的问题需要靠时间来解决,可时间对于一个女主播来说,就意味着人气与收益,这两者只能依靠时间进行累积,更何况如今,每天都有无数的主播在各个平台上进场退场,个人的纠结在这个大热的行业里没有任何被同情的空间。所以,要么就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要么就暂时退出,以后从头再来。不过思雨并没有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她反而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刺激着粉丝和自己的热情。
2016年3月14日,经过一周的铺垫和预热之后,思雨开启了类似于行为艺术般的四小时不间断舞蹈直播,当天,她直播室的人数峰值达到三万人,这在她所属的直播平台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除了那些明星主播以外,同时有三万人收看,并不是那么容易达到。这次直播也是她直播履历中最辉煌的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和这个行业都有着尚未被开发出来的潜力。
20:00开始,24:00结束,四个小时内她不仅跳完了自己准备的十三支舞蹈,还应网友要求跳了诸多类似杂技动作的舞蹈,如单手支撑倒立之类的,期间,她两次撞到画板,都只是大叫了一声,又继续跳,没有停止。当天直播完,她抽筋了,高强度的亢奋在她现在的回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在直播之前的预告中,一再向粉丝强调说:“那一天大家都来看,我不要你们出一分钱,你们就看我跳,我跳到死,你们就看到死。”可能正是因为她预告中的提醒,所以直播当天尽管有三万人,但她收到的礼物并不是很多,不过,这也无所谓了。
她曾认真分析过自己的粉丝类型,同时依此细化着自己的特点,“我的夜间粉通常爱看我跳舞,不过现在都跟着我健身了;还有一部分是我的歌声粉,我唱歌跑调还破音,他们就喜欢我这样,不小心唱得好他们还不领情;还有一部分是我的牙粉,我的牙不是很好,他们总爱看我露牙乐,我笑点低,所以总是露牙。”除了舞蹈以外,唱歌和牙齿如今都让她欢喜让她忧。某一次她在直播间里为粉丝唱歌,一个路过房间的土豪为她刷了一个直播间里最大的礼物,按照规矩,她除了表示感谢以外,还需要完成一个土豪的愿望,她问土豪希望自己为他做点什么?土豪冷冷地回答,闭嘴,别唱了。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她如今已经很少展示自己的歌声了,只会在心情特别好或特别差时才唱一下,很多跟随她多年的粉丝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脱离潜水状态跳出来说:停!思雨老师,自己人!牙齿的问题让她错过了好多广告和网络影视剧的机会,可是四万多的矫正费用还是让她下不了决心,而且她的牙粉还总是为了看她牙而刷礼物,更让她犹豫是否该去做矫正。
思雨觉得主播和粉丝最终还是要靠气场相吸,礼物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大家能在一块聊聊天就很不错了,时间长了,大家说话都很有分寸,自己也渐渐变得应对自如,甚至会有精神上的依赖感。她并不介意自己的粉丝同时去粉别人,她自己也曾给一位喊麦型女主播刷过大礼,她认为那位喊麦型主播拥有的不是号召力,而是煽动力,这让她羡慕,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主播,但是,这次毫无目的的消费却带给她另一种启示,“刷完大礼物后,整个弹幕一排都是你的名字,瞬间有了土豪的感觉,而那种感觉确实是很爽的。”
日散千金的土豪是每个主播的必争对象,然而土豪毕竟数量有限,属于稀缺的优质资源,为了吸引土豪很多主播无所不用其极,用小号id去其他房间找土豪私聊挖墙脚已经是很普通的手段了,离谱的则是线下交易,一位女主播曾私下告诉记者,她的一位同行在线下“走私”,一个月挣到了一辆宝马车。当记者向思雨问及对这些现象的看法时,她只是笑笑说,这些事都听说过,有真有假。相比这些,她更反感的是那些不小心露点、忘关摄像头的事故直播,她告诉记者:“(女主播工作时)没有人会真的不小心露点给大家看,这行业里所有的走光都是故意的。”为了迅速成名,炒作话题,有些女主播愿意走险于灰色地带,她们通常会以不小心为借口,潜台词中把自己列入受害者之列,从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道德上的指责。思雨说那几起著名的播出事故完全可以从技术层面做出判定,“一个主播如果只是不小心露一下是不可能截到图的,被截图一定是有一个前兆,有一个信息暴露给你们听,然后让你们有所准备,她要露点了,请准备好截图。正常的直播一般不会有这种意外的情况,即使有,也不会让你截屏到。能被截屏的明摆着就是要红,我故意露个点给你看看,你们快点截图,就这种感觉。”
她会和自己的粉丝私下里吐槽这些“事故”,还有那些整容主播,她说有些女主播整张脸都是槽点,而对于“事故”的女主角们,她的评价是low。当然这些评价都是在她个人的专属qq群里进行的,思雨说自己这些多年的粉丝大多是宅男和胖子,没有什么攻击性,但也没有什么激情,因为跟随她很多年,很多粉丝也已经彼此熟悉,交流时甚至会忘记她的存在。
她告诉记者,她的近期计划是听完有声版的《红楼梦》,希望以后直播时可以和大家讲讲。
“我不能和夜总会小姐一起做主播”
在周末下午的三里屯,这位穿着古着军款外套的高挑女孩,如果收起微笑,便自带了一种不宜亲近的气质。然而在采访之前,她在直播平台上面对几百个陌生人粉丝,努力制造话题,迎合回复,只为把他们留在自己的直播页面,而这些粉丝在现实世界里,或许不会那么容易赢得她的耐心与青睐。
她叫西西,平日里在一家央企做人力资源工作,有一个供职于杂志社的男朋友。她喜欢hiphop音乐,熟悉三里屯工体附近的大多数夜店。她25岁,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渴望自己的青春被瞩目和赞美,并从中得到满足。
一个月之前,她在朋友的鼓励下开通了主播权限,她的粉丝并不多,目前只有三百余人,刚刚与平台结算了分成之后的收益,到手三千元,“这点钱加上工资在北京根本活不了。”不过略显尴尬的收益并没有影响她的热情,她很享受现在每次直播粉丝都有增加的状态,“最开始人少的时候比较无聊,后来有人跟你聊天,然后过来关注你,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人气越高的时候,你会感觉越好,直播这个东西确实挺上瘾的。”不似其它女主播依靠直播平台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西西表示,自己的生活主要靠家人的常年帮衬,“我直播的时候给大家的感觉不是那么缺钱花,平常生活上需要用钱的时候,缺钱的时候家里都会帮忙。”但她同时也和记者强调,自己并不算一个开销特别大的女生。
西西直播时收到的最大的红包是520元,后来才知道是男朋友发的,当时只觉得是大家对自己的鼓励,“我很享受这些,大家给我发红包雨的,屏幕上飘钱的感觉,看起来很爽。”真正加据她信心的是一次偶然上了热榜,“有一天晚上播了一下,我当时人气还不错,人家跟我说,你已经到了榜前三了,我一看我在榜前三,就有了动力继续播下去,因为直播这个东西肯定需要这些。”
“我也尝试过其它平台,但玩的不是很溜,所以就没有继续。”西西目前所在平台男性用户多是对男主播感兴趣,虽然这个局面暂时无法被扭转,不过在她看来,正是因为女主播不是关注的重点,这里的直播反倒更绿色环保一点,更适合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她告诉记者,自己接受采访的目的是想拉一拉人气,但是做出这个决定后又有些后悔,“我又不希望自己太有人气,就保持一个刚刚好的程度就可以了,我的颜值有时候是忽高忽低的,所以,如果要是有一天别人看到我比较丑的状态,会让我受不了,我心里有一点(偶像)包袱。”
与主播相比,如今供职的央企让她更有成就感和安全感,她曾有机会去做模特,但最终选择了拒绝,而主播身份同样让她有所顾忌,她说在一个相对传统保守的单位里,不太想让自己被认为是一个靠脸吃饭的人,她希望能在这家央企一直工作下去。但主播身份目前尚未实际影响到她的工作,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会继续着。为了做得更好,她去看了很多当红主播的直播,不过没学到什么有用的技巧,只发现了一个直播用的小伎俩,“很多比较有名气的直播,他们都会弄一个白色的灯,可能是在PC电脑前,直接对着脸,看起来会比较好看一点,我还是不够专业,我就直接手举着手机就开始直播了,我最近考虑要不要去买一个小白灯去照一下,那样看起来更好看一点。”
西西意外收获的小白灯,其实早已是网络女主播的标配,与此成为系列的还有美颜摄像头、直播话筒、3D背景布,在淘宝上的搜索这类相关产品,有些信息已经标注为某某直播平台款,这些信息都在佐证着这个行业的火热。
采访过程中,着迷网记者遇到很多类似西西一样的女孩,她们都很年轻漂亮,不容自己错过当下任何一场潮流,她们用青春参与其中,让自己拥有更饱满的光泽。她们有着很好的现实资本,因此不把直播当做改变命运的机会,她们只是把这当作一项新的娱乐游戏,高兴就来伤心就走。有好几个采访过的女生在截稿前便已匆匆结束了自己的主播生涯,那些离开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而她们的速生速朽,又何尝不是这个行业另一面的真实写照呢:
某主播:“我签了一个平台只为不被更多平台骚扰,所以象征性开过几次就完了。”
某主播:“有个夜总会的小姐也在我们那直播,我不能和夜总会小姐一起做主播。”
某主播:“有些女主播总淘宝我的衣服,穿得和我一样,让我受不了。”
某主播:“我早把直播这事忘了,都忘了还播什么啊。”
某主播:“因为我脸上起了个痘。”
某主播:“有人说现在直播网站是卖笑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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