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奥运有两个吉祥物,“汤姆和维尼修斯”,熟悉波萨诺瓦音乐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纪念里约的两位伟大音乐家:汤姆·裘宾和维尼修斯。
不知是设计者有意还是无心,两个吉祥物里,更受欢迎的是黄色的维尼修斯,它在赛场里一出现,立即欢声雷动。最经典的瞬间莫过于百米飞人大战之后和博尔特亲热的搂搂抱抱。
然而,维尼修斯的家人却非常不满奥运开幕式的设计。在著名的《伊巴内玛女孩》一曲伴随邦臣百米走台的场景中,现场背景只出现了裘宾的照片,维尼修斯的影子根本找不到。维尼修斯的家人立即对奥组委提出了抗议,据说有望在闭幕式上得到一些补偿。
对于巴西之外的观众乃至乐迷,维尼修斯常常显得无足轻重。波萨诺瓦很多歌曲在美国的流行经过了歌词的改编,原来的葡语词作者维尼修斯不复存在。
但在巴西,维尼修斯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没有他,甚至没有裘宾。
音乐伴侣
“在我们(同行)中间,只有维尼修斯活得像个诗人”,巴西大诗人德鲁蒙德曾这样说。
维尼修斯一辈子结过9次婚,这像是把婚姻当作儿戏。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维尼修斯对待每次婚姻的态度都是认真的,每次分手(都是净身出户)也都为他造成巨大的心理痛苦。他是一个诗人,每当情爱之火燃尽、日常生活入侵,他会陷入危机,婚姻则走到尽头。
一直到去世前3年,63岁的维尼修斯还想娶一个23岁的阿根廷女孩玛塔,但女孩家人强烈反对婚事。一次维尼修斯和友人去乌拉圭首都蒙的维迪亚巡演,想起住在河流另一侧的玛塔痛苦难当,写下《港口的朋友》由友人谱曲成歌,这是精通6门语言的维尼修斯唯一一首西班牙语诗,“(港口的朋友)请在街上对她呼喊/有一个诗人/求她一事/只请她忘记遗忘/因为寻找她的人/无法忘记”。
和多次婚姻平行的是维尼修斯的一连串音乐伴侣。巴西音乐人非常喜欢寻找“合作伙伴”一起创作。维尼修斯一生中有过很多音乐伴侣,最著名的有汤姆·裘宾、巴登·鲍威尔、西古·布阿尔克、托奇尼奥等人,很多人都是在和维尼修斯合作之后一跃成名,一代宗师汤姆·裘宾也不例外。
维尼修斯的年龄比上述音乐人都更大,他1916年出生在一个热爱音乐的家庭,二战前曾获得奖学金去牛津留学,回国后在巴西外交部工作,担任过洛杉矶领事馆副领事,又在巴黎使馆工作过。作为诗人,维尼修斯最擅长作词,但他自己也是歌手和吉他手,对音乐拥有特别的敏感,尤其善于发掘年轻人的才能。
《三人规则》,歌词是维尼修斯对托奇尼奥的调侃,关于后者女友众多喜欢脚踏多条船
有次维尼修斯去圣保罗大学为学生搞演唱会,他的吉他手生病了,临时叫了另一个从米内罗州来圣保罗闯荡的年轻黑人吉他手米尔顿·纳西门托。演唱会结束后,维尼修斯接受学生们提问,有人问他,“巴西乐坛下一颗新星是谁?”维尼修斯很确信地指着身边的米尔顿。
维尼修斯的预测非常准确。米尔顿·纳西门托音乐事业极其成功。多年后,维罗索曾总结,征服美国市场的三大巴西歌手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是:卡门·米兰达、塞尔吉奥·门德斯、米尔顿·纳西门托。
汤姆·裘宾
维尼修斯的女儿乔尔济娜曾回忆,父亲和每个音乐伙伴的关系都像是婚姻。一旦开始合作,就日日夜夜在一起,完全沉迷于创作的激情。50年代维尼修斯创作的戏剧《黑人奥菲尔》引发轰动时,他已经40多岁,此时他的音乐生涯才正式开始,而他发掘的音乐伙伴全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
从法国回到巴西的维尼修斯需要为《黑人奥菲尔》寻找一位作曲人,这部戏的经费很有限,自然不可能去请音乐界里的大牌人物。在里约的夜店里,维尼修斯老早就注意到了自弹自唱的年轻钢琴师汤姆·裘宾。汤姆·裘宾全名是安东尼奥·卡洛斯·裘宾,昵称“汤姆”。此时裘宾渐渐有了点小名气,不再在夜店卖艺,而是为音乐制作公司修订曲谱、制作混音。
第一次和维尼修斯见面,29岁的裘宾差点毁掉了这个可能决定他一生的机会。裘宾问,“这件事情多少能给点钱不?”据说同时在场的维尼修斯其他友人非常气愤,但维尼修斯一直很平静,他就是认定裘宾的音乐才能。刚开始合作时感觉并不是太好,裘宾很有主见,时不时提出要维尼修斯改词。最后,随着《我知道会爱上你》等歌曲问世,这对影响了20世纪世界音乐的组合就此诞生。
50年代末,法国人马塞尔·加缪导演的《黑人奥菲尔》赢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戛纳电影节金棕榈等众多奖项,裘宾和维尼修斯的歌曲开始走出巴西。通过对传统桑巴歌曲的改编,这对组合逐渐找到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接下来又创作了《别再忧郁》等歌曲,邀请弹唱风格独特的巴伊亚歌手若昂·吉尔贝托合作,这就是波萨诺瓦音乐的开始。据说圣保罗的音乐制作公司负责人收到《别再忧郁》以后曾痛骂“里约人又送些什么狗屎来!”这坨狗屎却深刻影响了世界音乐。
维尼修斯和汤姆·裘宾的合作在《伊巴内玛女孩》之后逐渐走到尽头。经过多位“音乐伴侣”,维尼修斯在1970年找到了24岁的吉他手托奇尼奥,后者和他合作长达10年,直到维尼修斯去世。托奇尼奥说,维尼修斯同时是他的“爷爷,爸爸,叔叔,朋友,兄弟和儿子”。在60年代初,维尼修斯的创作风格就已从波萨诺瓦朝传统桑巴歌曲回归,词曲更简单更欢快,和托奇尼奥在一起,两人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桑巴歌曲。
60年代末,维尼修斯因为和左翼音乐人和学生关系太近,被巴西外交部开除。这个决定对于巴西外交部同样很痛苦,因为维尼修斯做外交官实际还担任着巴西文化大使的功能。维尼修斯曾声称自己是“巴西最黑的白人”,好几年时间和新婚妻子杰西住在巴伊亚州,和托奇尼奥一起创作了很多以巴伊亚非洲元素为主题的歌曲。他告诉来访的友人,“看这个家里的鹦鹉、火鸡、猫和狗如何带着自己的差异和平相处,他们教会我的东西比我一辈子在外交部学到的更多。”
任何一个和维尼修斯合作过的音乐人都曾被这位诗人的个性和激情深刻感染。1980年,66岁维尼修斯去世时,裘宾独自一人反复弹奏他为维尼修斯年轻时代的诗歌《告别奏鸣曲》谱写的伴奏乐,后来又在友人陪伴下去维罗索酒吧喝得大醉,这个酒吧就是两人看到少女埃洛伊莎写下《伊巴内玛女孩》的地方。
10年后,一次公开纪念维尼修斯的活动,裘宾朗诵了自己写给维尼修斯的小诗,“我的维尼修斯/我无法将你忘记/时间越久远/我越会想起你/我的小诗人,你在哪里?/我的诗句,你在哪里?/我住在这架钢琴里/里面装满对你的回忆。”
小诗人的大世界
裘宾曾说过,“维尼修斯精通6门语言,他的葡萄牙语却毫无外语参杂”。维尼修斯的歌词不仅很干净,而且他致力去发掘巴西葡语最生活化和最生动的一面。如《别再忧郁》里“我要塞进她嘴里的亲亲热吻比大海里游泳的小小鱼儿还更多”,有时候他也会招致批评,但维尼修斯从不理会。
葡语有很多表示亲热的说法,例如“罗纳尔迪尼奥”其实就是“小罗纳尔多”的意思。维尼修斯说话总是“小汤姆”“小若昂”,以至于有一天裘宾反问他,“我的小诗人,你一辈子要结几次婚?”
“小诗人”头衔从此传开,后来也对维尼修斯造成过不利的影响,例如有人说他的歌词太简易影响了诗性,不是“大诗人”。但不管怎么说,维尼修斯是巴西诗歌里绕不过的名字,毕晓普编辑的《巴西诗选》收录了他的诗作,算上歌词,他是作品被翻译成外语最多的巴西诗人。
诗人如是说,“没有激情就是没有一切”,这首歌是维尼修斯对那些“只知道积累”的人的回应
不仅德鲁蒙德欣赏维尼修斯,聂鲁达也是维尼修斯的好朋友。有次在巴黎,维尼修斯让随行的乐队一起弹唱他创作的一首歌曲,说是对聂鲁达致敬。聂鲁达听完,没有发现对他致敬的歌词。
维尼修斯说,“聂鲁达!第一句——有些日子,我不解正经历何种身世——不是你写的?
聂鲁达很诧异,维尼修斯又去问聂鲁达太太玛蒂尔德,后者熟悉聂鲁达全部作品。玛蒂尔德想了想,“这句话来自一首阿根廷探戈歌曲”。
维尼修斯无语,倒是聂鲁达为他解难,“句子很美,可能是我写过忘了。”
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在维尼修斯身上发生。他个头不高,脸也不俊,但女人总是为他而疯狂。他总是激情饱满、总能制造话题和笑料。有一次在电视台参加节目,主持人问,谁能立即唱出一首歌词含有“女孩”二字的歌,维尼修斯赶紧抢答,“这还不容易!”
他要求奏乐,演唱了《伊巴内玛女孩》,这是他作词的歌曲。但唱完才发现,尽管标题里有“女孩”,歌词里却只有“妹子”。演播间哄堂大笑,维尼修斯自己掉入自己的坑。
《伊塔布昂的午后》,维尼修斯和托奇尼奥合作的第一首歌,也是最著名的一首。
维尼修斯一辈子活得像个小孩,他临终前组织的最后一个专辑就是自己作词的系列童谣。临死前一天,他还在病床上和托奇尼奥讨论里面每首歌由哪位歌手演唱。
这套名叫《诺亚方舟》的童谣演唱者包括西古·布阿尔克、米尔顿·纳西门托、MPB4合唱团、艾丽丝、克拉拉·努内斯等巴西顶尖歌手,在维尼修斯死后售出300万张唱片,和北半球国家童谣暗藏的成年人向小孩灌输固化价值观不同,维尼修斯的童谣是在鼓动孩子们快乐地造反,为快乐而造反。
在足球和音乐两方面,巴西儿童很幸福。
《诺亚方舟》里的歌曲《家》,和那些歌颂家庭的儿歌不同,这首歌歌词源自维尼修斯和自己孩子的绕口令游戏:这个家没有房顶,没有家具,谁也进不去,地板也没有,睡觉也不成,小便也没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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